正如德怀特·希瑟(Dwight B. Heather)所言:“无论是喜欢还是嫌恶,人们对于精神药物普遍具有极为强烈的关心。”这个论断或许可以解释世界上的国家无论其大小强弱均面临着毒品危害的严峻现实,而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则是“基于一种犹如社会调控般的自然习惯或传统。这种习惯性的传统来自人类祖先对于自然观察所形成的一种共同的心灵上的选择,一种长期形成的自然行为的选择”。[1]事实上,在悠久的人类历史上,以罂粟、古柯叶以及大麻为代表的传统成瘾性麻醉品的使用源远流长。与现代社会普遍存在的康乐性使用成瘾性麻醉品不同的是,古代的麻醉品使用多与医学、宗教及生活习俗等联系在一起。

罂粟原产于地中海东部山区、小亚细亚、埃及、伊朗、土耳其等地,人类的祖先很早就认识了罂粟。根据考古学发现,罂粟是新石器时代人们在地中海东海岸的群山中偶然发现的。5 000多年前西亚的苏美尔人将它称为“快乐植物”,认为是神灵的赐予。[2]古埃及人也曾把它当作治疗婴儿夜哭症的灵药。公元前3世 纪,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书籍中就出现了对鸦片的详细描述。大诗人荷马称它为“忘忧草”,有的奴隶主还种植罂粟以欣赏那美丽的花朵。鸦片最早是在7世纪时由波斯输入中国,此事在唐《新修本草》中已有记载,而宋《开宝本草》称之为“米囊子”,明《本草纲目》则呼之阿芙蓉,俗称“鸦片”。[3]

人类吸食大麻的历史也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在如今的罗马尼亚境内一个古代墓地发掘出来的宗教用炭炉内就发现有烧焦的大麻种子。历史上使用大麻的地区以古代印度最为著名,大麻在梵文里称为ganjika,现代印度语言称作ganja,印度传说中的毁灭之神湿婆教信徒就非常崇拜这一神秘植物。古代世界的斯基泰人和色雷斯人同样知道大麻。色雷斯人的巫师(kapnobatai,意为云上行者)通过燃烧大麻之花来达到灵魂出窍状态,人们猜测源于色雷斯的狄俄倪索斯狂欢仪式中也使用了吸食用的大麻。[4]

至于著名的成瘾性麻醉品可卡因则源于“古柯”。古柯为灌木,乃是美洲大陆的传统种植物之一,古柯叶(Coca Leaf)来自古柯树,古柯树原产于秘鲁、玻利维亚及哥伦比亚。古柯产地的人多嚼食古柯叶和古柯浆,而南美原住民嚼食古柯叶历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公元前2500年。对印加人(Inca)而言,这种植物既神圣又神秘,因此,他们的宗教仪式及医疗行为中也多使用古柯叶。16世纪时,西班牙人征服印加帝国后曾一度禁止印加人嚼食古柯叶。征服者认为,印加人在宗教仪式上使用古柯叶是他们与魔鬼订立协定的一种方式,但是,当他们了解到嚼食古柯叶的印加人在工作中显得更为卖力时便取消了这一禁令。欧洲人对古柯叶一直缺乏兴趣。到1855—1860年,两位德国科学家——菲烈德克·贾德克(Friedrich Gaedake)和阿尔伯特·尼曼(Albert Niemann)提炼出单独的植物碱,尼曼将其命名为古柯碱,即为可卡因。[5]可卡因出现后,长期被作为一种神奇药品而被欧洲人所接受。19世纪末,整个欧洲与美国曾经盛行过一种“温玛里阿尼”(Vin Mariani)的养生酒。该养生酒由法国南部的波鲁特产的葡萄酒(Bordeaux)加入古柯叶等浸泡后调制而成。当时,此酒受到包括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教皇礼奥十三世(Pope Leo ⅩⅢ)以及教皇圣佩斯十世(Pope Saint Pius X) 在内的许多名人的青睐。教皇礼奥十三世甚至还颁发金牌及证书对其功效大加赞赏。[6]在美国,尽管一些学术刊物呼吁要节制性地使用可卡因,但是可卡因通常还是被作为一种治疗鼻窦炎和花粉热的药品加以利用。同时,它也常被用于治疗鸦片、吗啡和酒精成瘾患者。[7]一些在社会上有影响的人物,如当年的美国陆军军医局局长、神经病科医学家威廉·哈蒙德(William Hammond)甚至还公开宣称可卡因是一种完全值得信赖的药物。[8]即使是著名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也相信无需求助于任何机构,只要对患者进行皮下注射可卡因10天就可以治愈吗啡及酒精成瘾者。[9]

除了可卡因之外,19世纪的欧洲科学家还从鸦片中提炼出了吗啡与海洛因。吗啡是从植物罂粟中提取而出的最主要的生物碱,而在鸦片中提炼吗啡至今已有近2个世纪的历史。1805年,法国化学家泽尔蒂纳首次将它从鸦片中分离而出,他用分离得到的白色粉末在狗和自己身上进行了实验,结果狗吃下该粉末很快昏昏睡去,用强刺激法也无法使其兴奋苏醒,而他本人吞下这些粉末后也曾长睡许久。他据此用希腊神话中的睡眠之神“吗啡斯”(Morphus)的名字将这些物质命名为“吗啡”。[10]

海洛因是半合成的阿片类毒品,从发现距今已有100年以上的历史。1874年,任职伦敦圣玛丽医院的化学家莱特(C. R. Wright)最先合成出海洛因,该化合物之后被送到英国曼城奥云士学院(Owens College)进行进一步的研究。该学院把海洛因注射到小狗及白兔体内后,发现它们有惊恐、瞌睡、瞳孔放大、流大量口水以及呕吐、呼吸加速、心跳减弱等临床现象。海洛因发明后,最初被用作强效止痛药。1897年,德国拜尔药厂化学家荷夫曼(Felix Hoffmann)在德国将海洛因制成药物,止痛效力远高于吗啡,因而被命名为“海洛因”(Heroin),该称呼源自德文“heroisch”一字,意为“英雄”。[11]

美国本土虽然并不生产大量的成瘾性麻醉品,但是,这并不妨碍美国国内出现麻醉品的消费热潮。就鸦片而言,在1909年之前,鸦片的进口没有任何限制,即使在1915年之前,除了吸食用的鸦片外,生鸦片依然只需交纳低额的关税即可进入美国。吗啡大量进入美国则发生在19世纪70年代之后。在19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期间,美国国内的麻醉品需求量不断增大,国内年平均生鸦片消费量达到50万磅,吗啡以及吗啡盐的年消费量为2万盎司。[12]可卡因的使用也蔓延于美国社会的各个阶层。直到1903年,美国的可口可乐还都含有可卡因。[13]这种长时期听任成瘾性麻醉品泛滥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归结为一种矛盾的现实,即相对于西方医学行业的发展,医学界对于麻醉品成瘾性质的研究与理解处于一种相对滞后的畸形状态之中。当时的现实情况是,一般社会人士自当别论,甚至就是一些专家学者们,都是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于那些成瘾性麻醉品的医学效能之上,从而忽视了长期使用成瘾性麻醉品对人类肌体所可能造成的无法弥补的损伤。

英国著名医生托马斯·西德哈姆(Thomas Sydenham)在17世纪发明了有名的鸦片酊。这是一种在葡萄酒里兑入鸦片等其他一些香料制成的鸡尾酒。西德哈姆极为相信鸦片所具有的神奇作用,故而大力强调鸦片的医学功能。他认为,鸦片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药品之一,它对医学的贡献远胜于其他任何一种治疗方式”。[14]1854年,美国出版的一部由爵纳森·佩雷拉(Jonathan Pereira)博士所著的英国标准治疗学教科书——《本草元素与治疗》(The Elements of Materia Medica and Therapeutics),对于鸦片的治疗功效也大为推崇。其中,佩雷拉非常自信地认为,鸦片是“所有药典中最为重要且有价值之物”。由于鸦片的作用是“快速、直接和明显的,它作用于人体时不产生疼痛及不舒适之感”,所以作者建议医生们可以将鸦片用于每个精神失调者以及受病痛折磨者的治疗方案中。此外,佩雷拉在其著作中还赞同了那些使用鸦片的东方人比起一般的工人更为健康的说法。[15]在1864年出版的一部医学教科书《医药学文集》(A Treatise on Therapeutics and Pharmacology or Materia Medica)里,作者乔治·伍德(George B. Wood)对于鸦片的治疗功效的描述,较之佩雷拉更是达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顶礼膜拜程度:

伴随着脑子里所出现的充足感,全身心则会出现一种使道德与知识本能飘升至一种自在而又舒适的境界。这就是我认识的鸦片的最大特点。与酒精所引起的无法掌控的兴奋不同的是,鸦片可以提高人们的思维能力,并使人心地宅厚、理想远大且精神高尚;同时,它还可使人们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力更生及自觉的能力。而这种自觉能力则是一种不可低估的、可以将一个人的智力及想象力提高到巅峰状态的能力。没有鸦片,诗歌将不会更有想象力、更深的感染力或者更好的表现力;没有鸦片,哲学家也将不再产生更为动人的、更有深远意义的思想。鸦片可以使人变得更为完美和伟大。一般而言,与因酒精中毒而引起的幻觉、疯狂以及兴奋所导致的行为上的极端迟钝相比,鸦片所产生的幻觉,将使人们的思想随着想象力与超出现实的心灵而得以升华。随着鸦片所带来的灵感与知识的提高,人们的肌肉能量也将得以增强,这就大大加大了行动与忍受痛苦的能力。[16]

伍德甚至把成瘾与否作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意志坚强的分水岭标志。其理论依据是,意志坚强者不但不受鸦片的负面影响,甚至还能够接受鸦片所具备的能动的一面而从中受益。伍德认为,如果意志坚强者可以从鸦片中接受其积极的影响的话,那么那些滥用鸦片而致成瘾的人们则毫无疑问是一批意志薄弱之徒。伍德还认为,吗啡“比鸦片剂更先进,也更安全”,病人更愿意使用吗啡,因为吗啡“更少地引起不规则的精神反应”,而且“对人体器官及感觉的刺激一般,扰乱的程度也较小”。[17]与鸦片相比,由于可以用注射的方式注入皮下组织,吗啡最大的优点在于它使用方便且效果显著。因此,伍德断言,与鸦片不同的是,吗啡没有任何负面作用。事实上,伍德在其所开的吗啡处方中也没有提及吗啡可以致瘾的任何警告。[18]

历史上,无论是可卡因,还是吗啡以及海洛因,在其出现初期,无不以重大的医学研究成果的面目出现在医药科学家的研究所之中,之后又都在一段时间内以神奇的药物身份被推广到市场上。其中,吗啡以及海洛因还曾经被作为治疗鸦片成瘾的灵丹妙药而被广泛接受。[19]即使有名如医学大家西德哈姆、佩雷拉以及伍德等为代表的医学界权威人士,也仅仅只是关注上述成瘾性麻醉品的疗病功效,而且在很大程度上由于认知不足而忽略了这些成瘾性麻醉品对人体的长期危害性,从而在很大范围内导致在医生处方的引导下形成了大量成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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